日本国宝级匠人秋山利辉先生今年72岁，经营着一家纯手工家具公司，员工近40名，年销售额5000万人民币。除了开料工序使用机械外，产品加工是纯手工的，用户包括日本皇室、国会议事厅、高级酒店等高端客户。企业规模虽小，名声却很大，几乎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观者，其中不乏世界500强的总裁高管们。这样一位老人何以有如此超人的魅力？

　　前不久，我们如约来到了位于横滨市郊区的秋山木工公司，几个穿着浅灰色工装的年轻员工已经候在门口引导我们。相邻的三个加工车间，每个车间面积估计不到300平米，典型的作坊式街边小厂。办公室很不起眼，会议室也很小，只能摆下20多张小椅子。我们内心不免开始犯嘀咕，如此作坊有那么神奇吗？

　　我们刚刚坐定，一位老者笑眯眯地来到会议室，他就是主人公秋山先生，还有四男一女高中生模样的四个小员工陪在身边。他一开口就把大家逗乐了：“听说祖先（他认为日本人的祖先是中国人）要来，今天很开心，欢迎大家。”然后，他就开始了个人和公司的介绍，谈话中总是和女翻译抢话，每当被翻译强行打断的时候，他就做个鬼脸，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和蔼和富有激情的长者。

　　他说自己天生笨拙，读不来书不说，连音乐、绘画、体育等等课外活动也样样不行。初中毕业后，偶然的机会进了一家设在大阪的木工所工作，经历了整整五年严苛的学徒生活，竟然有了脱胎换骨的进步。他认为，传统的师傅带徒弟比现代教育强太多太多，自己生来的使命大概就是传承这种行将消失的优秀模式。

　　他相信，日本要保持持久的竞争力，光靠科学技术肯定不行，还必须积极传承日本人拥有（从中国学来的）的匠人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讲，自己执着于培养超一流匠人，就是为了拯救日本这个国家。他骄傲地告诉我们，日本国家电视台花了整整四年时间跟踪他的匠人弟子成长过程的电视剧也已经出版发行，并期望以此推动整个日本社会关注匠人和匠人精神的传承和培养。

　　秋山先生之所以备受关注，很大程度是因为他自创了一套“八年制超级匠人培养制度”。这套制度，目的是要培养心智成熟、人格高尚的超级匠人，而不仅仅限于培养技术熟练工。因为他相信，心是一流的话，技术肯定是一流的。

　　八年制超级匠人培养制度包括见习生一年、学徒四年和匠人三年共计三个阶段。

　　见习生学习一年，名义是秋山学校（和工厂在一起，秋山先生任校长）的学生，吃住免费，公司发给一定额度的奖学金（零花钱）。见习生原则上不直接参与客户订单的家具生产，主要任务是在现场给前辈打下手，帮老板接待客人，学练基本作业技能。当然，还要按计划完成规定或自选的习作加工任务。

　　见习生考试合格后，晋级为学徒。学徒是秋山公司的正式员工，按级别领取工资待遇。他们可以在前辈匠人指导下参与生产。学徒结束的时候，会有一次严格的考核，合格的晋升为匠人。

　　所谓匠人，就是师傅。从成为匠人之日起，就有了指导学徒和见习生的资格，通常都是小团队的负责人。作为师傅级的匠人，可以拿到相当高的工资待遇，职责是带领学弟学妹完成客户订单，并对学弟学妹进行针对性培养。

　　按惯例，三年匠人生活结束后，所有人都必须离开秋山公司，或到其他公司就业，或自己创业，负责在日本范围内传播和推广匠人精神和匠人技术。这些匠人在外工作两年之后，还可以申请回到秋山公司工作。

　　除了上述师傅对徒弟的言传身教外，更具特色的是看似不近人情的严苛训练。

　　首先，入社考查十分讲究。由于口碑在外，每年学生毕业季会有超过招收名额10多倍的年轻人申请入社。入社条件里，学历不限、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关键是两条：申请人要孝顺，申请人及其家属对其成为匠人有决心和信心。初选合格后，秋山先生会前往申请人家里和其家长面谈数小时，了解其家风和家长态度。

　　其次，日常管理十分严苛。在秋山公司，见习生和学徒必须遵守10条军规：学会按标准自我介绍；任何时候不能用手机和电子邮件，只能用书信和家人或朋友进行沟通；一年内只有中秋和正月休假才可和家属见面；禁止使用父母亲属的钱物；不准恋爱；每天早上参加约3公里长跑；饭菜由大家自己制作，禁止挑食；工作开始之前，务必大扫除；早会背诵匠人守则30条；见习生不管男女必须剃光头。

　　公司给新入见习生设置了10天观察期，有些人会在这10天里知难而退。10天后决定留下的，不管男女都要剃光头，寓意下决心从头开始。

　　第三，见习生和学徒需每天写日记。记录一天的工作、成败事例和心得体会等，匠人师傅或上司会及时写上批语，秋山先生也会认真地进行批注。公司会把写完的日记册寄给家长阅读并要求写上评语和激励的话。从日记本记录的内容里，公司、员工本人及其家长都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其成长状况和心路历程。

　　第四，活用竞赛和仪式。每年组织一次见习生和学徒作品大赛，并邀请其家长参加观摩。然后，选出数名优胜者组成秋山木工队，参加全日本木工技能大奖赛。在秋山公司，还有各种仪式见证员工的成长，其中学徒结业晋级匠人的仪式最为隆重。仪式通常在酒店举办，邀请所有晋级者的亲属参加，过程中有晋级者本人讲述、家人回顾、公司祝贺等，整个仪式充满亲情和爱，参与者常常感动流泪。

　　除上述诸条之外，所有员工每年只在中秋和正月期间休假10天，其余时间一律工作。我们问，这样不是违反劳动法吗，政府会不会干预？秋山先生笑着说，政府和附近的警局都知道情况，但他们也清楚，我的员工没有怨言，员工的家属没有怨言。他们十分理解，要培养超一流匠人，并试图拯救日本国，没有严苛的管理是一定做不到的。

参观学习的最后，不少团友啧啧赞叹，并表示日本像秋山这样的匠人太可怕。我却得出了不同的观点。我问秋山先生，你的壮举真能拯救日本吗？他摇摇头说，可能不行，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但是自己是为使命而活，自己会终生追求不息。另外，根据我对秋山工厂的观察，发现过于执着于员工技能和心智的培养，而忽视了科学管理思想、方法的学习和运用，所以工厂管理混乱，效率低下。他之所以能够维持现在规模不大的生意，主要因为他的情怀和故事感动了客户。三是，秋山先生这样的匠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像丰田、理光这样大牌企业的企业家和员工拥有秋山先生这样的匠人精神。■